2025年11月19日 星期三

風稜石篇 風的身旁有砂

 認識三芝-風稜石篇  風的身旁有砂

北海岸的冬天,是從風開始的。不是雨,也不是浪,而是那種一走出家門,衣領就先被掀起來的風。它急,也怒,還持續地吹,吹到三芝、石門的礁岩邊,再悄悄伏到海上。

吹過淡水河口的沙洲吹過觀音山的稜線

常有人說,這裡的風能把石頭磨成細粉。但你若在風口站久一些,就會知道,那其實是一個在地流傳已久的誤會。

風本身,是沒有牙齒的。

風吹過臉,只帶來寒意;

風吹過樹,只有搖晃,改變樹形;

風吹過石頭,只是輕輕地掠過,如同一位擦肩而過的旅人。


真正有牙齒的,是它身旁跟著的東西——

那些被揚起的細砂、碎殼、鹽粒,那些從看不見的地方飄浮而來的微小物質。

它們沒有聲音,卻隨著風,在空中奔跑,像極了旅人手中不經意甩出的砂紙,在岩石表面,一次又一次留下細微的碰撞。北海岸的石頭,便是在這樣微弱卻持久的力量裡,慢慢被磨出稜角、凹槽與紋理。它們承受的不是狂暴,而是日日夜夜的輕觸。是一種不急、不暴、不顯眼的消磨——像是歲月的呼吸,悄然而來。

風吹不壞石頭,但風帶著的砂,可以。

每一顆砂都是隱形的時間,每一陣風都是推動它的手。

於是礁岩被刻出形狀,石頭被雕成姿態,風稜石像走過一場漫長的修行,終於露出光滑的臉。你站在海邊,看著風一波又一波吹過來,突然會覺得,那些岩石其實也像人一樣——不會被一次的衝擊擊倒,卻可能在長年的輕碰、累積、日覆一日的細微力量中,留下改變的痕跡。

風本身沒有磨蝕的力;

磨蝕石頭的,是那些跟隨在風旁、微小到幾乎看不見的砂。當你理解這件事,你也會理解北海岸的沉默。那是一種不用聲音的敘述,是一種緩慢、確實、讓石頭自己說出來的真相。

2025年11月17日 星期一

麟山鼻:在風的盡頭 石頭的生命

 認識三芝-麟山鼻:在風的盡頭  石頭的生命

十一月十六日,天氣晴朗得像一張被海風吹拂過的紙。早上九點,我們照例在國中門口集合。熟悉的面孔、固定的節奏,卻在今天的戶外課走出了一條不太一樣的路。往常,我們總是直接抵達北海岸觀音山風景區管理處,從那裡開始麟山鼻的故事之旅。但今天,我想讓大家從更遠的地方、也從更古老的脈絡走近這片岬角——於是,我們在三芝與石門交界處的成渠頂圳停下。


那是一條看似靜默的水圳,卻承載了北海岸十九世紀的野心與力量。老梅潘家引來士林潘家的資金,在這裡推動一場規模巨大的水利工程。誰也不知道當年的帳本如何計算、風險如何評估,但可以想見:這是一項收益難以在短期回收的投資。水租不足以填補成本,那麼潘家真正的圖謀,或許藏在「割地換水」的歷史縫隙中。無論如何,這條水圳流到今日的石門,留下的不是水聲,而是明確的恩澤——它曾經真正改變了這片土地。

沿著往麟山鼻的路,我們面前有兩條選擇。最後還是取道較熟悉的「頂新庄子」。

在紅綠燈前,我讓車停了一下,指著對面那條不起眼的小路。一般人只知道那裡有個叫「神秘湖」的地方,但我想說的卻是旁邊那個悄然消失的聚落——老兵聚落。那些年,我曾在那裡做口述訪談,很久、很深、很近地看著那些老兵。他們從遙遠的國度漂泊而來,終於在北海岸的這片角落下車,開始餘生。他們的房子早已不在,聚落也回歸荒草,但那些聲音呢?那些被講出來的生命、那些捨不得講的痛苦?

如果沒有人記住,他們的故事會不會像風一樣,被吹散?下一陣風在哪裡?

今天的目的地,還在更前頭。

麟山鼻的風聲之書

一個什麼都能講、也永遠講不完的地方。從史前到清代、西荷到日本、從聚落到軍事,從地球科學到海洋生態;從藻礁的紋理、漁港的潮聲,到尪仔石的想像力、安山岩的堆疊、石滬的智慧;從領海基準點的權力象徵,到白水木的生命力、風稜石的一生——

這裡像一本永遠翻不完,沒有屋頂的立體教科書。


而今天的最後一頁,是風稜石。「風稜石」這個名字本身就像一首詩。但我今天不講它的形成——那些我以前講過無數次的地科細節。

今天,我想談它的生命。從九千年前開始,它在這裡被風吹、被沙磨、被時間雕刻;六千年前,它已經長成今日的大略模樣。而人呢?人只有百年壽命。我們站在它面前,就像站在一位沉默的老者面前。

風稜石的生命正在走向盡頭嗎?看起來有些像。沒有風,它就不再成長。只要造林,一層又一層地擋住海風,它就會靜止,最後消失。近年來再往裡走,每次都像闖入一座逐漸關閉的山林。林投樹層層攔路,像是自然要把這顆古老的石頭再次收回懷裡。








我常在想——

風稜石的消失與保存,是不是就在我一念之間?只要我繼續帶同學來,只要我願意每次都披荊斬棘,把擋路的林投砍出一條窄窄的通道,那麼它可能再活久一點,再被看見一次,再被理解一次。

有時候我會覺得,我不是在帶同學看風稜石,而是在幫它爭取時間。

世界上有些石頭不是等待被看見,

是等待有人願意為它們把風帶來。

2025年11月16日 星期日

三芝后厝里大牛稠-沈睡在村子的故事。

 認識三芝-后厝里大牛稠田野調查-沈睡在村子的故事。

這一次的戶外課,把路線設在大牛稠時,我心裡其實有一種久違的悸動——那種「多年未至,卻又熟得像曾經住過」的心情。大牛稠本來就偏僻,像是三芝與大屯山麓之間的一道私語,沒有特別的理由不會有人走進來;然而越是偏僻的地方,越藏著地方最真的呼吸。


從 11 號橋拐進來,老農夫農場靜靜地在路旁守著,一如記憶裡的模樣。右側那些叉出去的小路,像老村莊伸出的手臂,邀你猜哪一條才是通往深處的正門。幸虧還記得那個不起眼的小站牌——社區巴士在這裡停過,人的記憶也在這裡停格。選對路的那刻,像找到隱密訣竅一樣,內心微微鬆了一口氣。

產業道路窄得只能容下一輛車,約莫兩百公尺長,卻像是一條縫合過往與現在的縫線。大牛稠之所以得名,是因為以前這裡本來就是放牛的開闊地。如今牛沒了,卻留下了牛群曾經踩踏出的空氣厚度,一種「土地曾經被勤勞摸過」的踏實感。

車子停在茶工廠門口,同學一下車立刻像撒開的麻雀,七嘴八舌問起問題來。這些問題本來就預料得到,而真正的驚喜,是那位坐在樹蔭下的老婦人。她聽到我們像上課般問東問西,眼睛裡閃的不是驚訝,而是親切與參與感——彷彿我們替她喚醒了沈睡在村子的故事。


她說,這裡有兩大姓,陳與謝,彼此又都是親戚。這句話很輕,卻點亮了整個大牛稠的血脈脈絡:原來這塊土地的故事,是以一家一族為單位慢慢編織而成。

說話間,又有一位大姐從田埂間走過來。她看著我們,愣了兩秒,接著笑著說:

「很久沒看到有人這樣一大群跑來這裡,是在做啥?」

我們說是淡水社大來上戶外課,她馬上一副「合理了」的表情,連步伐都輕快起來。於是她也加入,指著埤塘、指著水圳、指著茶工廠,說起那些她以為大家都忘了的往事。

那一刻,大牛稠不再是偏僻之地;而是一間沒有屋頂的地方學教室——以土地為黑板,以居民為老師,以我們的好奇為筆。

原來真正的課程,不是我們帶來的,而是土地本身準備好的。


這也是一次戶外課兼田野調查,三芝的茶工廠,大部分都已經損毁殆盡,惟這一間是很特別的,裡面的設備雖然已經破舊不堪,但是還可以看得出來當時的模樣。

門牌番社后40號

這裡有兩間茶工廠分別屬於謝金火和謝水泉


謝金火茶工廠













下埤:水源來自番社


謝水泉茶工廠